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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和我坐在病房門外,看著長廊,我們無語;房門內斷斷續續的哭聲,是媽在哭泣,因為我姐剛”走”了,雖然她已十年不曾走路。 不能走路的她仍是走了,年三十五,留下的是全家的”懊惱和悔恨”,尤其是我哥,從出事到現在,他一句話都沒說,臉上寫著的是”空空”,我也是,如果我不去看生小寶寶的同事,如果...如果,為什麼人總在無法挽回時,問天..說如果......。 同一個夜裡,我遇到了生的喜悅和死的離傷。 我想,姐可能沒想到,她走,帶走她的痛苦,郤也留下另一個痛給哥和我.還有早已一頭白髮的老母親。 十年前,一次登山活動不小心受傷了,姐從此得坐在輪椅上.人總是如此,能動時不以為然,一旦失去可以自由行動時,才知道原來可以自己動是一件多美好的事;該如何去勸服自己,”我仍是一個生命”,在淚水中,無法走出自己,她的生命與痛苦從此畫上等號。 因行動不便,她無法再上班,生活圈子一下子小了大半,而把自己鎖在更小的一個框架裡,讓她失去昔日的光鮮亮麗。 多少個夜裡,看到她在哭泣,問她要不要喝一杯熱茶;要不要起來,我可推她去陽台看星星,她總是急忙擦著眼淚說:『沒事,你去睡,明天早上還要上課。』 她妝扮的不再是胭粉脂紅,是強擠出來的笑臉,而轉身後的悲和淚,她留給自己。 我,一家只有四口,媽、姐、哥和我。 我姐,美麗活潑外向,任職一家美商公司,英文可是”SS叫”的,後頭一堆大哥哥追著,反正我常有免費的巧克力和可愛的小裝飾,擺在桌上和掛在身上的都有,而她只留大把的花插在她那個心愛的大玻璃瓶子裡;她常說:巧克力會胖,可愛的小裝飾適合我這小妹妹。只有花是她的,因她有花樣年華。我想也對!我姐是最美的花,但不是插在花瓶的那種,她很孝順,整個家都是她無怨言在擔,是媽懂事的好女兒,我和哥的好大姐。 我哥,小姐三歲,功課一級棒,姐沒受傷時,本要出國繼續攻博士,姐受傷後,他放棄已申請到的優厚獎學金,放棄想要一圓的夢,毅然扛起家的重責。記得那一夜,他堅定的口氣:『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兒,我只是做我該做的。』只是,沒想到這一個『做我該做的和一直不交女朋友』,竟成了姐心中最大的”罪過”。 我,家中的小女兒,擁有一家人的愛。一向不知什麼叫著”憂傷”,除了在父親節時會有一點點憂傷地想起車禍後就沒再見到面的爸爸。在姐出事後,我才學著去了解,什麼叫做”無法自己”。 ..............。 長廊很靜,很冷......。 我該如何去拼湊這一個片段?今晚,是我們家的『劫數』嗎? 自從姐出事後,媽就吃長齋,逢初一、十五晚上就會去附近的一佛堂唸經,十年來不曾改。以前很少一家人一起吃晚飯的,也在出事後改變了。如果因一場”難”也會有收穫,那這應可以算是。 哥和我雖都是上班族,但很少應酬,一年當中大概只有推不掉的尾牙吧。哥連約會都不曾,除了因紡織廠的電腦出狀況,會慢一點回到.不然一定全家一起吃晚餐。 全家一起吃晚飯,這是最溫馨的時刻。 哥說最喜歡這種家的感覺,我也是,吃著有媽媽味道的晚餐,聽哥說紡織廠裡的事;說那瑞士進口的機器,全由電腦控管,那電腦有多利害,不但可以督控整個生產過程,連微細的紡紗抽絲丁點那一點不合格,立即有報告出來,只是,我認為再怎厲害,仍是無法超越我哥,因為它有一點差時,我哥一動按幾個鍵,咚咚咚的一個”Enter "它不乖也得乖呢.當然也有很多我不很懂的,但也是聽得津津有味。 我也會在餐桌上說我的那個上司,只會挑三檢”五”,同事中有死党,也有幾個笑裡藏刀,很會做人家想看的傢伙.社會本來就是如此,人,是很複雜的動物。 姐,總是笑笑的聽著,有時也會教我幾招,只是後來她又是沉默,都要哥打圓場,那有些僵的氣氛才能散去。 不能說姐的不是,想想,一個健健康康、活活潑潑的青春年華女孩,一夕之間,失去”走動”的能力,尤其從此失去舞的動感;從小,姐就最愛舞,她曾說過那是她的第二生命。 在舞台上,她總是那麼出眾,群舞時,大家的眼光總是跟著她在跑,由小學的舞台到步入社會舞池,有她在,我想很多人都會失去色彩。 一個的不小心,她失去光環,從此走進另一個黑框框裡。醫生說傷及神經,可以治療,但不佷樂觀;醫學雖發達,也有治不了的病症。姐曾在哭泣的淚水中說,如果是天生,於命帶來的,也就認了,那是命,只是這郤是自己的不小心,一個失足,天曉得,這一跌,竟是一輩子的痛!而帶給家人的是”拖累”;龐大的醫藥費和行動不便都要有人隨在側,讓她無法原諒自己,而哥的放棄出國,放棄組織家庭也讓她深深苛責著自己,總把帳全記在自已身上。 我不知道,這是不是就是”太多的愛是一種包袱”,這種愛有錯嗎? 哥,沒出國、沒交女朋友,愛家人就是他的一切;愛媽媽、愛姐姐、愛妹妹!他說:『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,我有我的責任.』 中國傳統倫理道德有錯嗎?孝順親情之愛有錯嗎? 姐,深責自己,拖累了家人,是家人沉重的的包袱,等待的日子,不只是自己的痛,也是家人的痛,一種煎熬,該怎撐?花了大把錢也只換得一個未知數,再站起來似乎只是一個夢......。 說了很多好話,舉了很多例子,她只說:『我是我!我不是劉俠女士,我不是口足畫家!你們不是我,你們永遠不知我的感受......。』 姐說的沒錯,那種心境,只有當事人才能感受,唉......。 身邊周圍有很多人,擁有很多,只是不知覺,忘了珍惜所有的,會怨會說愁,要等到一切都是不可能時,一切都是枉然,連流浪的機會都沒有時,不知會說什麼,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個好機運 。 像我姐,像我哥,像我就沒這好機運,像今天.....。 快下班時,撥了哥的電話說同事生小寶寶,大伙要去醫院看新生命,這是公司第一個媽媽,我們一群未來的媽媽要去”取經”;哥只說好,頓了一下,又說,工廠電腦程式出了點問題,可能會慢一點到家,不過大概花不了多少時間,還問我要不要買些公司樓下的熱滷味,哥知我和姐都愛吃那滷雞心.我說了好就掛了電話。 無法去解釋時就算是個『劫數』嗎? 今天初一,媽要去佛堂,平時我們總在她出門前回到家,媽說要出門時,姐還一直說要她安心去唸經,說她又不是第一次一個人在家,她沒那麼”寶貝啦”,哥也打過電話回來,說晚一點點就會到家,不必擔心。 於是媽去了佛堂,哥慢一點回家,我去分享新生命的喜悅,而姐..... 姐走了,鄰居報的警,破門而入時己晚了,留下滿屋子的瓦斯味和桌上媽煮好的齋飯.....。 姐蒼白中泛著粉紅的臉,眼角有淚,手上一張縐了的紙......。 『我不願拖累我愛的人,讓媽出個門都不放心,弟弟慢一點回來都不放心,小妹慢一點回來都不放心......。 請相信,我愛你們,所以我試著堅強走出自己的陰霾,只是我很渺小,我不夠堅強,這世上人間情愛怎去說,我只是一個包袱,何忍心拖累他人,我知你們有度量來包容,只是我......。 謝謝你們忍受我前幾年瘋狂發飆、無理取鬧的情緒,我真的努力試過,我試過寄情於文字,以寫作、創作來轉移心情,舒發莫名,但是我的筆下只有悲傷;我試著如那位藝人坐在輪椅上唱歌,但我是我己啞然.我仍是想做我自己,只想做那個可以自己走動的我,我己不苛求要能跳舞,只我要能自己站起來,可以自己上廁所,可以自己洗澡.......。 我試過當著什麼都沒發生過,我願意站起的,只是我的力量太薄弱了,小妹不再有巧克力,花瓶的花也是弟弟你買的,我知道我都知道......。 有命才是真的!不想死!永不放棄......。 我都知道...只是我只是一個平凡人,很平凡人的人,弟弟可以沒有另一半,但媽不能沒有孫子,我們家不能沒有香火.銀行的代款沒完沒了,我算什麼......。 媽,弟,小妹相信我真的好愛你們,真的好愛......。
後頭的字歪歪斜斜的也己糊得看不清了......。 姐可以不必這樣的,以為都已十年了,十年了應可以淡忘掉一些,也適應了生活,只是後面的長路竟是另一道壓力,她終於畫下句點,只是有沒有平靜,我不知道,她以為她的句點可以帶走那些痛與苦,希望家人從此不再因她憂傷,希望這些痛與苦通通由她一人扛起,也隨著她一起帶走,每個人都安靜平和...在最後那滴淚,是否是不捨?還是向她的親人說未盡的話.....。 閉上眼,是她縐了的眉頭和眼角的淚水。 一切的一切,消失在很冷的冷的空氣中. 台北的天空,今年..真的好冷好冷.....。
和雲兒一來一去的 mai l 中,說著許多生命的故事; Oldlady 2003-12-14 04:30p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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